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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 朱学明（湖南）
我的第一位师傅叫汤细华，她是一名共产党员。
那一年，我刚满20岁，湖南银行学校毕业，分配到人民银行浏阳支行工作。我被安排在货币发行岗位，发行股的股长就是汤细华。汤股长那时正是人到中年，做什么都干劲十足，精神饱满，在人行和工行分设以前一直干出纳工作，是业务上的一把好手，人人都尊敬她，又有些怕她，因为她坚持原则也是寸步不让，毫不通融。
我入职的时候，人民银行刚从工商银行分设出来不久，对工商银行多有依赖，从房子到人员各方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人行的办公场所是一座二层小楼的上层，有三室一厅，会计股设在靠楼梯口的厅中，里侧是三间办公室，分别做了行长室及人秘股、计划股用房。楼下是工商银行的食堂，我们新分到人行来的职工，也在那里搭伙。食堂外面是一条巷道，是办公区通往后面宿舍区的通道，通道的另一侧，是人民银行最可宝贵的地方——金库，发行股就在那里上班，那是一片独立小天地。
发行股唯一对外的门与食堂门斜斜相对。任小巷里人来人往，这道门是经常关闭的，把工作与生活做了严格分隔。进入这道门，是一个大约十平方米的袖珍院子，这院子四周都有高墙，对着门的那一面高墙后面，是县政府的一个局级单位。这种情况在安全上是担着很大风险的，好在县里民风淳朴，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安全的事情。
小院的地面上抹了水泥，不多的几个花盆里栽着菊花、鸡冠花、夜来香等常见的花卉。进门后往右走数步又是一张门，跨进去就到了发行股的办公区。办公区设施很简陋，靠窗安放着唯一一张办公桌，右边靠墙是一张床，夜间值班守库用的，左边是一排保险柜，分别装着会计部门的印鉴、重要空白凭证，人秘股的印章、备用金。守库用的枪支、子弹在上班时间也要放进保险柜，实行枪弹分管。
与办公桌相对的墙上，嵌着一扇掉了漆的绿色铁门，这是一道金库门，门内就是神秘的金库了。我在踏进金库的那一刹，感到既兴奋又紧张，望着堆架上满堆满放的钞币，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：领导对你是有多信任，才会让你涉足这中枢之地，参与这么重要的财产管理呀！
不到两年，支行搬入了自己新建的办公楼，各项条件都好了很多，金库的防护措施也有了极大改善，不象老库房那样暴露在复杂的环境中了。金库门的安全功能也大大升级，有两套锁，另有密码装置，必须两人同时操作才能开启。按制度要求，每次关门上锁之后都要打乱密码盘。库门钥匙由两名管库员分别保管，不用时放入保险柜，保险柜的密码每用一次打乱一次，钥匙随身携带。
这些措施确保了库款安全，也给我烙上了深刻记忆，有时候做梦，还梦到自己管理着金库钥匙呢。这都是师傅严格管理带出来的。
师傅生就一张叨叨嘴一颗豆腐心，工作规矩、纪律要求，每天念经常讲，什么不对之处都逃不过她的眼睛，她看到就开讲，直截了当地批评人，这时谁都不敢争辩，要是想打马虎眼，那她非得批得你没脾气为止。但她生活中又非常随和、非常关心人，从不斤斤计较。
有两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。第一件是刚参加工作那年，春节放假前，我什么都没准备，也没想到要准备什么，她拿了一大包全红炮给我，让我带回家过喜庆年。还有一件是有一年秋天闹红眼病的人特别多，我也不幸传染上了，师傅听说有一个单方，用生鲜泥鳅敷眼好得快，就买了小半桶泥鳅，让我躺在值班的床上，帮我把泥鳅用手巾松松地包着敷在眼睛上，等泥鳅不动了再换活的。这样配合着吃药，不几天红眼病就好了。
货币发行是一项比较闷的工作，纪律严、规矩多自不待说，与外界的接触也受到限制，远不如其他部门的人风光有名气。师傅不但自己做到了不受外面因素的诱惑，还想出了改造年轻人思想的妙招，那就是学习。在她的要求和组织下，我们学会了记账，——那时电脑还远未普及，发行基金的任何变动，都要分完整券和残破券按面额逐笔手工记账，日终不但要与会计部门进行对账，还要以规定的代码通过邮局向上级库报告当日发行与回笼情况。
我们把点钞当作一项重要的工作技能，每天有空就抓一把练功券在手里，练单指单张、多指多张，我们还经常与专业银行（当时对商业银行的统称）的出纳人员开展比赛交流，打下了扎实的业务基础。记得有一段时间因为市面上流通的纸币整体上比较破旧，为维护人民币形象，发行部门从上到下部署开展“清洁人民币”工作，要求专业银行加强整理点质量，把残破污损的纸币挑剔出来，作为残损币上交发行库，使之退出流通，维护人民币的形象声誉。我们要求银行上交的完整券要符合“五好钱捆”标准，即必须点准、墩齐、剔净、捆紧、章戳清楚。
为了检查质量，我们经常组织抽查，在银行交来的钱捆中随机抽取一捆，当场拆开点验，主要核实每扎是不是刚好一百张，面额是不是与封签一致，有没有严格执行残损币挑剔标准，有没有混入假币，只有这些方面都不存在问题，才算通过，然后再验收入库。我们还学会了识假。人民币反假是发行部门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，从大的方面讲是维护人民币信誉，从小的方面讲是保护企业组织和公民个人的经济利益。在当时缺乏强大科技支撑的条件下，我们通过反复观察、熟记人民币票样特征，牢记各项反假标识，运用听、看、摸、闻、照等识别手段，严密防范假币流毒社会。
不但发行股内部学习抓得紧，还积极参与全行的学习活动。那时支行大开“业务讲堂”，由各部门的业务骨干轮流在全行集中学习班上讲相关业务。师傅便把我推出去，要我给全行同志讲了一堂货币发行业务课。由于我学习不够，准备不足，这堂课留给同事们的印象，在若干年后，只剩下我讲发行库的概念时用来与之对比的一句话：“业务库就是汤股长管理的那只箱子！”
那时，邮政储蓄银行没有成立，邮政储蓄是人民银行委托邮政局办理的业务，其款项支取和缴存不能直接与发行库发生联系，必须由人民银行作为自身的出纳业务来处理，于是就有了业务库的概念。邮政储蓄银行成立后，资金管理关系发生改变，业务库的作用便逐渐小了，但并没有撤销，因为人民银行还承担有一项金银收兑职能，收兑资金还要经过业务库来支付。
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，社会上兴起过一波淘金热。浏阳是砂金出产比较多的地方，下河淘的、上山挖的，到处都有淘金人的身影。特别是在西区，不仅淘金的人多、淘到的金多，还因此催生了造淘金船的行业，据说所造之船不仅仅是满足当地需求，还曾远销到新疆等地，可见是何等盛况。为了打击黄金走私、为国家蓄积财富，支行派我到省分行跟班学习金银收兑，并在结业之后很快就安排开展下乡收兑砂金工作。
师傅是具体组织实施者，每次下乡之前，她都要提前与拟前往的产金地乡政府领导打电话联系，商定时间地点，请政府工作人员通知淘金户按时前往交售。我们则要安排一辆车，带上天平磁铁对牌等收兑工具，以及业务库钱箱，以便顺利完成砂金除杂验色称量等收兑程序，一手收金一手付钱。当然，由于收兑价与黑市存在不小的差距，淘金户是不可能把淘到的金子全部交售给我们的，他们总是有很多没有淘到金子的借口，政府的工作人员也常常是一话两说，我们知道其中的种种，但也无可奈何，不敢过分认真，担心闹僵了淘金人会不再上门，毕竟能尽量多收点总比颗粒无收强啊！
如今，这些事已过去20多年了，师傅已退休多年，前不久竟驾鹤西去了！我也换了多个工作岗位，早就不和货币金银打交道了。但师傅给我的教导是我无法忘记的，她在我走进社会之初，帮助我打好了人生进步的基础，端端正正地系好了职业生涯的第一粒扣子，我永远怀念她！
作者简介：朱学明，湖南银监局干部，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，湖南金融作家协会秘书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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