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南虎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
1975年秋，一只老虎在湖南和江西的界山罗霄山脉中，茫然地看着秋日萧瑟的山林，用力鼓鼓肚皮，啸叫了一声。可惜声音不大，顶多声闻百米。它已经用尽了力气。

这是它最后的一次虎啸。

它茫然地环顾了一遍周围连绵的群山，浩瀚的林海，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。

它死了。

这是罗霄山脉中最后一只雌的华南虎。它的名字叫“繁花”。可惜，它变成了一支孤独落寞的残花。南中国曾经熙熙攘攘的华南虎，竟然连续几年茕茕孑立，形影相吊。它逝去时瘦骨嶙峋，哪里还像威风凛凛的老虎？简直就像一只不折不扣的大病猫。

★华南虎，大名鼎鼎的中国虎

华南虎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
华南虎又名中国虎，繁衍在广袤的华南地区。那里曾是亚洲九个虎亚种的祖先繁衍地。大约200万年前，由中华古猫进化出的老虎，沿着两个主要方向从东亚向外扩散，最终遍及整个亚洲，为世界留下了如今的九个虎支系——华南虎、西伯利亚虎、孟加拉虎、印度支那虎、爪哇虎、巴里虎、苏门答腊虎、里海虎。

即便是新中国建国后，华南虎的数量依然占据世界各大虎亚种之首。它们的足迹遍布除了东北和青藏高原外的几乎全国所有地区。从秦岭山脉到东海之滨，从中原嵩山到西南边陲，巍巍群山，茫茫丛林，到处都能听到滚滚春雷般的华南虎啸，到处都能看到华南虎那斑斓而矫健的身影。

可是，华南虎却快速衰落了，多半个中国很快便消失了它们的踪影。

华南虎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
原因何在？

我们只能跟随华南虎其中一个区域——罗霄山脉中最后一只华南虎“繁花”的脚步，透过“繁花”的视野，来寻找答案。

★五十年代末期，“繁花”出生便生逢末世

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末期，“繁花”出生在罗霄山脉的武功山下的一座岩洞里。虎父虎母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虎，所以它出生之后就很健壮。

罗霄山脉位于湖南省东部和江西省西部的交界处，是一条东北—西南走向的山脉，也是附近几座东北—西南走向的山脉共同形成的山系，是湘江和赣江的分水岭。它的东部是江西省，西部是湖南省。北方是幕连九山脉，南方是南岭地带。

罗霄山脉云遮雾罩，峰峦叠嶂。

罗霄山主要山峰海拔多在千米以上，峰峦叠嶂，纵横万里，气候温暖湿润，生长着松、杉、楠、樟、毛竹等常绿针叶和阔叶树种，更有大量热带区系植物分布，野生动物的食物丰富，山中栖息着华南虎、金钱豹、水鹿、林麝、短尾猴等珍贵野生动物。华南虎捕食的有蹄类动物如水鹿、林麝、野猪等遍地都是。

然而，“繁花”生逢末世。当时，国家为了快速崛起，以闻名于世的革命圣地井冈山为核心的罗霄山脉，也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大跃进和大炼钢铁的战场。一片片山林被开垦成耕地，一株株树木被送进高炉冶炼着铁水。连山区的打猎也开始大跃进“放卫星”。一批批野兽被打死，幸存者逃进深山老林。

“繁花”父母的领地也被无情蚕食，化作森林碎片，再也不能隐藏踪迹，它只好蹒跚着脚步，跟着虎妈妈向着深山老岳转移。

山中的小老虎。

★“繁花”青年时，曾经遭遇猎虎者的疯狂追捕

时光荏苒，三年后“繁花”离开了母亲，开始独闯罗霄山脉。不久，在声声虎啸声中，“繁花”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。“繁花”很留恋那段生命中刚刚开启的痛苦而甜蜜的初恋。然而，尽管这里是大山深处，人迹罕至，它们爱恋不到10天，就被几组猎虎者同时盯上了。它们成了真正的患难夫妻，只好放弃卿卿我我，匆匆逃亡。

几天后的一个下午，公虎见猎虎者盯得太紧，只好提议分散逃走，然后大声咆哮着吸引着猎人，掩护着“繁花”逃遁。不久，一阵枪声过后，躲在竹林中的“繁花”目睹了它的情郎虎哥被几杆猎枪同时开火击毙。一阵血雾喷洒，虎哥殒命荒坡。“繁花”只好在几伙猎虎者争夺所有权的争吵声中黯然离去。

“繁花”不知道，大跃进时打死一只老虎的人，可评“打虎英雄”、“ 劳模”，合作社还会获得高额利益。

那年，“繁花”的独生子出生三个月，刚刚能够跟着它蹒跚而行时，它又被猎虎者盯上了。猎杀老虎的巨大利益和当地村庄通过猎虎“放卫星”的举措，刺激着众多的猎人钻进罗霄山脉纵横万里的各处丛林中。到处都有枪声，每天都有老虎的最后呜咽。

但“繁花”是幸运的。它凭着机智，凭着勇敢，凭着吃苦耐劳，从用嘴叼着虎崽逃跑，到领着虎崽转移，最终把虎崽养成大虎。

然而，不久，它亲眼目睹了自己刚成年的儿子因为生存经验不足，而死于猎虎者的枪口之下。

“繁花”黯然伤神，但它终究要活着，每天都要心怀惴惴地不断继续东躲西藏地躲避猎虎者的追杀。

虎掌被铁夹夹住的老虎。

★人口的快速繁衍和毁林开荒，让“繁花”五年搬了三次家

此后五年间，“繁花”又连续生育了两窝虎崽。第一窝两只虎崽，病死一只，活了一只。它几乎日夜提心吊胆，一有风吹草动，立即叼起剩下的那只虎崽就跑。有时害怕虎崽掉下，只好咬紧牙关。结果虎崽的后脖颈常常被它咬得鲜血淋漓。

第二窝生下三只虎崽。这次幸运，三只虎崽全部长成了大虎。为了避免第一只虎崽的悲惨命运，“繁花”把它们送进了罗霄山脉的高山大川中。

但是，人类的生育能力太强了，每个村庄的人口都在快速增加。为了有更多的粮食吃，每个村庄都在向荒山要粮。其实哪里有那么多荒山？大片的竹林，大片的针叶林，大片的阔叶林，统统在刀斧下夷为平地。

梯田如画，但华南虎领地日益缩小

“繁花”的第一片领地破碎了，它只好往深山转移。两年后，它的第二片领地再次被人类开垦。三年后，它的第三片新建的领地再次被修路、开田。它只好远走他乡。

它常常在黑夜里冲着月亮怒吼：哪里才是我“繁花”的家？！

★进入壮年的“繁花”一连五年找不到伴侣

世界上的万千生命都不负韶华。青年时代，是老虎繁育的黄金年代。它们的寿命充其量只能是25年。所以，三四岁后，它们必须争先恐后地生育。这是造物主给老虎的使命。

然而，生育了三窝虎崽后，“繁花”竟然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如意郎君。不是它“繁花”心高气傲，眼光挑剔，而是哪怕一只瘸腿的雄虎它也没有遇到过。

曾经的华南双虎，如今只是回忆。

巨大的孤独，巨大的生理和心理恐慌，每天都笼罩着“繁花”。它日夜不停地走，从江西进入湖南境内，迢迢千里，却连雄虎的气味都没有嗅到一丝一毫。怎么了，难道天下的公虎都死绝了吗？不！它忽然想起来，自己纵横千里只是遇到了一只和它一样孤独寻找情郎的母虎。两只母虎交流：根本没有遇到一只公虎的影儿！

“繁花”只好从湖南又转回江西，走遍了罗霄山脉的五大区域。

它东一头西一头，凭借着对公虎习的推断、研判去寻找。

它一连寻找了五年。五年中竟然再也没有听到一次雄虎的虎啸，更没有见到一只雄虎的踪影！

它常常孤寂地仰天长啸：难道罗霄山脉中的老虎要绝根儿啦？

孤独的华南虎行走在萧瑟的秋日里。

★进入七十年代，“繁花”已经很难捕到食物

时光如水，“繁花”老矣！

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，“繁花”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走向衰老。它才18岁，顶多相当于人类的四十岁。如今四十岁的女人哪个不是如花似玉？18岁的老虎也应该是在第二青春期。

“繁花”的衰老不仅是生理上的原因，更重要的是饥饿。

记得刚刚离开父母时，它从来没有因为捕食而忧愁，那时，只要它愿意，随时隐藏在山涧水畔，都会轻易地通过突袭的战术捕捉到野猪、鹿、狍等有蹄类食物。如果不好吃，它浅尝辄止，立即抛弃，再重新猎捕。那时多么奢侈呀！

华南虎捕食野猪。

可是现在，它常常游荡几天，却一只有蹄类动物也猎捕不到。不是自己的猎捕本领退化，而是根本碰不上一只可食的动物的踪影！

它常常饥肠辘辘地不停地游荡，还要小心翼翼地摆脱猎人的跟踪，躲避那些无处不在的猎套、猎夹、陷阱等千奇百怪的猎具。可惜，这些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的猎具，也常常锈迹斑斑地空守林中。所有的野兽快绝迹了。

“繁花”不敢停下猎捕的脚步，哪怕是一只山鼠，一只青蛙，它也会把它当做美味大餐。这对号称“百兽之王”的华南虎“繁花”来说，是不是一个绝妙的讽刺？

华南虎捕食水鹿。

★最终，“繁花”死于饥饿、惊恐和孤独之中

1975年深秋，罗霄山脉无边落木，枯叶潇潇。

“繁花”已经七天没有吃到食物了。哪怕是一只山鼠，一只蛤蟆，它也没有了力气追捕。它惊恐。这个世界怎么了？山沟岭岔，到处都是人，到处都是新建的房舍，到处都是新修的道路。怎么就没有老虎的活路了？

它孤独，好几年竟然没有见过同类，而且连一声虎啸也没有听闻过。

它饥饿，饿得松软的肚皮紧贴在脊梁骨上；饿得肋条如同人类的搓衣板；饿得四条粗壮的腿犹如枯木杆儿；饿得又粗又长的尾巴橡根枯藤拖在身后，再无摇摆之力。

瘦骨嶙峋的华南虎，哪里还有老虎的威风？

它饿得站不住了，都说虎死架不倒。那是屁话。让你饿它十天半月看你倒不倒？它瘫倒在地时竟然连“噗通”一声都没有发出。它用尽毕生之力，吼叫了一声，然后累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。

“繁花”死了。它永远闭上了眼睛。它可能是罗霄山脉中最后一只华南虎。因为媒体几年来在没有发出过罗霄山脉有华南虎的任何消息。（作者简介：王天祥，籍贯山东青岛，高级记者、作家，在东北林海雪原生活了50多年，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种专著42部，撰写电视剧200多集，创作历史、文化、风光、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，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，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。）

被猎杀在山林中的华南虎。